文/本刊記者 李 嵱
上世紀40年代以來,敦煌文物研究所跨越了兩個政權的更迭而存在,并日益發(fā)展。如今,被譽為東方盧浮宮的敦煌莫高窟文物保護之路已經(jīng)走過了70年。
為了保護莫高窟,早期的守護者忍受了大漠的風沙和嚴寒、食物的短缺、經(jīng)費的緊張、遠離人世的寂寞。與毀滅抗爭,讓敦煌石窟保存得長久,是幾代敦煌守護者的共同心聲。

▲1964年,敦煌研究院院長常書鴻和莫高窟的藝術家在一起
19 4 1年,是敦煌莫高窟文物保護的醞釀之年,自1900年云游道士王圓箓發(fā)現(xiàn)莫高窟藏經(jīng)洞后,大量文物以極低的價格被他賣給了法國人、英國人、俄國人、日本人……千年石窟淪為住兵藏匪、走兔圈羊之地,遭受著大自然和人為毀損的厄運。
這一年,畫家張大千、國民黨元老于右任以及雕塑家王子云等先后西行至此,竟發(fā)現(xiàn)這座儲滿寶藏的石窟已是滿目瘡痍,迷失在茫茫沙海之中。
1941年敦煌開啟保護
王子云在《從長安到雅典— 中外美術考古游記》里記述:由蘭州去敦煌,先坐汽車經(jīng)河西走廊,即經(jīng)武威、張掖、酒泉;酒泉去安西約2 8 0公里,需專雇騾車走三天;安西到敦煌180公里,連騾車也難通行,只好改坐農(nóng)家的木輪牛車,在這樣一段行程里,有三個休息站,就是在沙窩里搭的小草棚。
1 9 4 1年秋天,時任民國政府監(jiān)察院長的于右任由重慶出發(fā)考察絲綢古道上的文物古跡,當他趕到敦煌時,張大千已經(jīng)在敦煌安營扎寨了半年之久。
剛剛完成洞窟普查和編號工作的張大千,自然成了于右任的“導游”。二人連續(xù)多日提著馬燈逐洞觀賞雕塑和壁畫,一方面被莫高窟舉世無雙的精美藝術而折服,另一方面又為外國人大量竊掠敦煌的藝術珍品而憤慨。
“ 莫高石窟, 文物興亡。陽關夕照,沙場夜月,也覺凄涼?!庇谟胰卧谠娭袑懙馈?/p>
敦煌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3 6 6年。據(jù)說一個叫樂僔的和尚從中原云游到敦煌,面對三危山參禪入定。當他睜眼時,只見對面的山上發(fā)出萬道金光,似乎有千佛現(xiàn)出。樂僔大為震驚,決定開鑿洞窟,住下來修行。以此為發(fā)端,洞窟越來越多,歷經(jīng)好幾個朝代,綿延數(shù)里,形成一條壯觀的石窟長廊。
然而, 2 0 世紀初莫高窟藏經(jīng)洞被發(fā)現(xiàn)后,短短三四十年,寶藏被劫掠一空。藏經(jīng)洞中五萬件文物有四萬多件流散到了世界各地。英國人斯坦因只用區(qū)區(qū)幾百兩銀子就從王道士手中換走近萬件文物。法國的伯希和、俄羅斯的柯斯洛夫、日本的吉瑞超等來到敦煌,也用相同的手段掠寶,及至清政府發(fā)現(xiàn)時,僅剩下殘余經(jīng)文8000余件。
1 9 4 1年1 2月,于右任完成西北考察,建議國民黨政府設立“敦煌藝術學院” , 鼓勵學人研究敦煌藝術。他在提議中寫道:“似此東方民族之文藝淵海,若再不積極設法保存,世稱敦煌文物,恐遂湮銷。非特為考古家所嘆息,實是民族最大之損失, 因此提議設立‘ 敦煌藝術學院’ , 招容大學藝術學生,就地研習,寓保管于研究之中,費用不多,成功將大。擬請教育部負責籌劃辦理?!?/p>
1 9 4 1年年底,雕塑家王子云率領西北文物考察團奔赴敦煌考察,臨摹了一批各時代壁畫代表作,還完成了一副敦煌石窟全景圖。
1 9 4 3年,張大千和王子云的考察團先后在蘭州、重慶等地舉辦敦煌壁畫臨摹展,破天荒第一次用臨摹品將敦煌藝術公諸于世,引起了文化界的普遍關注。在常書鴻之后擔任敦煌研究院院長的段文杰說:“我就是看了兩次敦煌畫展,被敦煌藝術的魅力吸引到這兒來的?!?/p>
在敦煌藝術轟動大后方的輿論推動下,敦煌藝術研究所的建立從“提議”進入實施。
1 9 4 1年,歷史上成為敦煌保護的發(fā)端之年。這一年給敦煌的故事開了個頭,從愚昧、破壞和盜賣悄然轉向保護和傳承,自此醞釀出一種新的可能。

▲莫高窟的九層樓
先行者們的苦與憂
歷經(jīng)兩年七個月,張大千和弟子們在敦煌臨摹了276幅壁畫。
他先按照歷代工匠開鑿石窟的順序,從南向北、由底層到上層,為莫高窟作了科學而系統(tǒng)的編號?!皬埵暇幪枺ㄓ⑽拇朇)”后來成為國際學術界公認并通用的敦煌莫高窟三大標準編號之一。
“臨摹壁畫的原則,完全要一絲不茍地描,絕對不能參入己意,這是我一再告訴門生子侄們的工作信條……臨摹的每幅壁畫,我都要題記色彩尺寸,全部求真?!?/p>
張大千從青海塔爾寺以每月50塊大洋雇來5位喇嘛畫師,幫忙磨制顏料、縫制畫布、燒制木炭條。在那幽暗的洞窟中,他不停地工作,對那些由線條、色彩和畫面組成的各種天神、金剛、梵女、菩薩、高僧形象贊嘆不已。
天氣晴朗時,他們借著日光,用—塊鏡子反射入窟內(nèi)進行臨摹。而大多數(shù)時間則一手秉燭提燈,一手握筆臨摹。洞窟里空氣滯悶,待上半天,人就覺得頭昏腦脹。
“ 揣想起來, 古人比我們更困難……天花板往往幾丈高,要畫屋頂,一定要睡著、躺著才能夠畫,但古人的畫雖然在天花板頂上,也沒有一處軟弱的……”張大千的幾次臨摹壁畫展反響極大。當時一些藝術青年,因看了畫展而遠赴敦煌,為敦煌學的研究默默貢獻了一生。
然而,幾十年來張大千卻飽受流言之苦,擔負了“破壞敦煌”的惡名。
據(jù)說歷史上曾有相當一部分人,在原有的壁畫表面涂抹上一層新的泥壁,而后在新壁上重新繪畫,題上自己的名字和心愿,以達到向佛祖許愿的目的。成百上千年過去,遂形成了許多壁畫竟有好幾層。
張大千在陪于右任參觀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欣喜萬分,認為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重大發(fā)現(xiàn)。
當時在場的甘肅省官員竇景椿回憶:“從壞壁的縫隙中隱約可見里層畫像的衣履,似為唐代供養(yǎng)人畫像。當時敦煌縣政府的隨行人員,為使大家盡可能看到底層畫像的究竟,遂手拉著上層張開欲裂的壞壁,不慎用力過猛,撕碎脫落,實則亦年久腐蝕之故也?!蹦嗥兟?,露出了底層唐朝天寶年間兩幅精美壁畫。
就在這兩堵敗壁被打掉不久,“適有外來的游客,欲求張大千之畫未得,遂向蘭州某報通訊,指稱大千先生有任意剝落壁畫,挖掘文物之嫌。一時人言嘖嘖,是非莫辯?!?/p>
求畫未得者依仗自己是時任甘肅省主席谷正倫的門生,叫囂著一定把“這個畫畫的”趕出敦煌?!岸鼗捅I寶、破壞壁畫”等罪名接踵而至。甘肅省參議會后來控告張大千“借名罔利,破壞敦煌古跡”的官司,更是鬧得舉國皆知,朝野嘩然。
1 9 4 9 年的3 月, 甘肅省參政會對“控張”一案作出最后結論:“張大千在千佛洞(即莫高窟)并無毀損壁畫情事?!边@一重要結論原本可以還他以清白,卻被刻意隱藏了。甘肅省參議院要求對此嚴加“保密,不予公開”。后隨著1949年8月蘭州的解放和甘肅省國民黨參政會的解體,而徹底石沉大海。
直至上世紀80年代,四川省社科院學者李永翹耗費幾年精力,辛苦查找出當年裁決書的原件,才使張大千“敦煌破壞壁畫”一案大白于天下。
至此,遠在海外的徐雯波女士(張大千妻子)老淚縱流。這張裁決書張大千一生都沒有等到。“ 他一直耿耿于懷,最終沒能回大陸,這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張大千終其一生都未從此流言中解放出來,至今,關于他“破壞敦煌壁畫”的流言仍在傳播。

▲研究所成立以前的莫高窟

▲敦煌148窟壁畫涅磐經(jīng)變局部
拓荒者的“無期徒刑”
1944年1月1日,“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 正式成立, 常書鴻任首任所長。莫高窟從此納入政府有效的保護范圍。
張大千離開敦煌時,曾半開玩笑地對常書鴻說:“我們先走了,而你卻要在這里無窮無盡地研究保管下去,這是一個長期的……無期徒刑呀!”
1 9 3 5年,留學法國的油畫家常書鴻在塞納河畔的舊書攤上, 首次看到伯希和的《敦煌圖錄》,當時他“傾倒于西洋文化,自豪地以蒙巴那斯的畫家自居……突然面對祖國如此悠久的文化歷史,真是慚愧之極,不知如何懺悔才是”。
1 9 4 3年隆冬二月,常書鴻帶著從重慶招募來的5個人,在敞篷卡車上顛簸了一個多月,后改騎駱駝終于來到了敦煌。3月2 4日,當一輪紅日從三危山升起時,他們看到了遠處的千佛洞。
“無數(shù)開鑿在峭壁上的石窟,像蜂房一樣密密麻麻,燦爛的陽光照耀在色彩絢麗的壁畫和彩塑上,金碧輝煌閃爍奪目,像一幅巨大的鑲滿珠寶玉翠的錦繡……”這是常書鴻到達敦煌第一天寫下的文字,那一年,他39歲。
面對劫后余生的莫高窟,常書鴻暫時放棄了自己的藝術,當起了一名石窟管理員。他們住進一個破廟,在門口掛上“敦煌藝術研究所籌委會”的木牌,即刻投入了工作。不久,他的學生董希文、張琳英等自籌經(jīng)費,千里迢迢趕來敦煌,研究所實力大增,洞窟保護、調(diào)查、編號以及臨摹工作得以陸續(xù)展開。
流沙像瀑布一樣,從崖頂流下,堆積到洞窟里,幾十年來無人清理,大約有10萬立方米,按照當時的工價,全部清掃需要3 0 0萬元。教育部臨行給他們的全部籌建資金只有5萬元,現(xiàn)時已經(jīng)所剩無幾,怎么雇得起?
于是,他們在寒風中用自制的“拉沙排” 清除積沙、驅趕附近啃樹皮的牛羊、向縣長借錢筑圍墻、自己修棧道…… 這些工作, 他們大干了1 0 個多月。
“看到圍墻擋住了牲畜的啃咬和破壞,里面的幼林生長得郁郁蔥蔥,工作人員及參觀游覽的人能在安全穩(wěn)固的棧道上來往時,心里真是充滿了喜悅?!背櫾@樣寫道。
這時,經(jīng)費告罄。沒有錢買顏料,只能在腳下的黃土上琢磨辦法,制作出不褪色的天然顏料……
給國民政府打了半年報告,經(jīng)費仍毫無音信。常書鴻只好給梁思成發(fā)去電報,第三天接到回電告知:“接電后,即去教育部查詢,他們把責任推給財政部,經(jīng)財政部查明,并無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的預算,只有一個國立東方藝術研究所,因不知所在,無從匯款?!痹瓉?,財政部的官員不知道“敦煌”為何物,把它誤為“東方”了。經(jīng)過梁思成的奔走,經(jīng)費終于匯出。
最讓常書鴻憂心的是,這個滿目瘡痍但儲滿寶藏的石窟,隨時會發(fā)生倒塌或脫落的危險?!斑@些文物補修工作,不敢輕易委托民工,怕他們搞壞,只好親自動手?!?/p>
1 9 4 5年,常書鴻接連遭受沉重的打擊。先是妻子陳芝秀忍受不了荒漠生活離去,后是收到教育部的一紙電文:“抗戰(zhàn)結束,百廢待興,國家重建,資金有限,從即日起,撤銷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
消息傳來,一位工作人員在屋子正中,貼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大家枯坐無語,淚流滿面。接著就是同伴的離開。千年滄桑的莫高窟只剩下常書鴻和他的兒女,還有兩個工人。
1 9 4 5年冬,為了挽救敦煌,延續(xù)分崩離析的敦煌研究所, 常書鴻迢迢萬里,返回重慶求援。幾經(jīng)周折,他找到了中央研究院院長傅斯年,傅斯年給了常書鴻極大的鼓勵與支持,決定將敦煌藝術研究所作為中央研究院的一個分所,予以解決經(jīng)費、編制等問題,甚至還給了一部十輪大卡車。
1949年9月28日,常書鴻在古老的千佛洞前升起了一面紅旗,第一個國慶節(jié)剛過,他收到郭沫若發(fā)自北京的表揚電報。1950年7月,敦煌藝術研究所更名為敦煌文物研究院。1951年5月北京故宮午門城樓上舉行的“敦煌文物展”中,“莫高窟歷代代表作摹本”已達到4000余件,一時動滿京城。
此后在周恩來的關照下, 研究院的工作條件逐漸得到改善。給洞窟里安上電燈那天,常書鴻高興極了,他一個洞子一個洞子進去看,回來對家人說:“今天藏經(jīng)洞那個仕女對我講話,對我笑了!”
治沙、維修、臨摹……當各項工作一點點展開時,文化大革命很快波及到這個沙漠深處的研究院。
對于文革,常書鴻在回憶錄中用寥寥數(shù)語一筆帶過:“我是個幸存者,一個留下滿身‘紀念品’的幸存者。”
但他曾經(jīng)的同事高爾泰卻無法忘掉, 曾在一篇回憶常書鴻的文章中寫道:“打他打得最兇的,不是那些挨過整的人,而是那些他一手培養(yǎng)提拔起來的人?!?/p>
1 9 6 8年后,批斗會少了,大多時候是監(jiān)督勞動。“ 先生脊椎受傷, 不能站立,勞動時只能用兩塊老羊皮包住膝蓋,兩手撐地,跪著爬行。給他的任務,是喂豬……先生一天到晚,不停地來回爬。院里堆著煤,以致身上烏黑,成了伙房后院景觀的一部分?!?/p>
有人說,沒有常書鴻,就沒有今天的莫高窟。
如今,他已沉睡沙漠20年了,骨灰埋葬在莫高窟九層樓的正對面。這是他的接任者,現(xiàn)任敦煌研究院院長樊錦詩親自挑選的。她說:“常先生是敦煌守護神,我們希望他看著莫高窟最高的大佛,永遠守護著莫高窟?!?/p>

▲樊錦詩向游人介紹敦煌莫高窟
鍥而不舍的精神傳承
樊錦詩是常書鴻點名要來的人才。上世紀60年代,常書鴻從各大院校要來一批大學生,打破了以往的人才結構,學中文的、學歷史的、學考古的年輕人都來了。
1 9 6 2年,2 4歲的北大歷史系考古學專業(yè)學生樊錦詩來到敦煌實習。她在大學讀過徐遲的報告文學《祁連山下》,主人公的原型就是常書鴻。所以見到常書鴻的第一印象有點失望:“這么一個傳奇人物,怎么像個農(nóng)民?”
若干年以后,許多人對樊錦詩的印象如出一轍:“這么一個傳奇人物,怎么像個村姑?”
實習了一段時間后, 因為水土不服,樊錦詩第一個離開敦煌,提前返回了學校。第二年,常書鴻寫信到北大要人,樊錦詩勇敢“接招”,再次來到敦煌,她的戀人彭金章則去了武漢大學。1967年,樊彭兩人結婚,自此拉開將近20年的兩地分居的序幕。
在樊錦詩一頭撲在敦煌研究保護的同時,彭金章也在武漢大學創(chuàng)立了考古系。誰去哪里?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zhàn)”開始了—武漢大學到敦煌要人三次,敦煌也到武漢大學要人三次……
直到1986年,彭金章才從武漢大學調(diào)到了敦煌研究院。之后他用了8年時間,在被稱為“敦煌荒漠”的敦煌北區(qū)洞窟里挖掘出大量的珍貴文物,證實完整的莫高窟石窟寺院由南北石窟共同構成,從而使莫高窟有編號記錄的洞窟由492個增至735個。

▲莫高窟
“老彭50歲來敦煌都干出了一番事業(yè),你們的機會就更多了?!狈\詩后來這樣教育年輕人。
樊錦詩來到敦煌研究院的第一項工作,是和其他幾位同事撰寫敦煌第一部考古調(diào)查報告。直到2 0 1 1年,《敦煌石窟全集》第一卷才得以出版。在石窟逐漸劣化的情況下,這卷報告可以成為全面復原的依據(jù)。
樊錦詩出任敦煌研究院院長時,敦
煌石窟的保護工作已經(jīng)過了最初的看守
式保護和搶救式保護階段。新的保護課
題不斷擺在樊錦詩面前。
她很早就注意到了猛增的客流與敦煌文物衰退加劇之間的聯(lián)系??墒嵌鼗脱芯吭含F(xiàn)在在編有數(shù)百人,整個研究院運作和文物研究保護的費用一年需要近1個億,這筆錢主要靠門票收入,無法將游客擋在門外,只好限流。
她和同事們在開放的洞窟里安裝了傳感器,各項數(shù)據(jù)直接通達她的辦公室和各監(jiān)控室,一旦顯示溫度濕度和二氧化碳超標,就立刻停止該洞開放。
她很清楚, 莫高窟的這些洞都有“病”,要及時治療。她與古遺址保護經(jīng)驗豐富的美國蓋蒂保護所取得聯(lián)系,經(jīng)過中外專家的共同努力,形成了從外到內(nèi)的系統(tǒng)保護網(wǎng)絡。
1998年,有關部門計劃將莫高窟和某旅游公司捆綁上市,理由是通過現(xiàn)代資本運作提升莫高窟的旅游價值。剛剛就任敦煌研究院院長的樊錦詩傻了眼,“這不是要把這些洞給賣了嗎?”
她心急如焚,四處奔走,硬是把這場風波給平息了。“敦煌作為世界獨一無二的遺產(chǎn),應該展示給公眾??墒沁@些洞窟最少600年,最長有1600年,它還經(jīng)得起過多的參觀嗎?”
她經(jīng)常拿1 9 0 8年拍攝的敦煌最早一批照片和現(xiàn)在比,每一次比較都讓她備感震驚。短短100年,壁畫和佛像發(fā)生了驚人的變化—顏料剝落、色彩退化、文物表面出現(xiàn)沙化?!?它們已經(jīng)誕生了1000多年,為什么在過去100年間,衰退速度加快了?”
她意識到:敦煌真的越來越老了,多病而脆弱。
“盡管盡最大努力保護,可是,由于風、沙、水、過量的游客……莫高窟的有些東西還是在逐漸毀損,就像我在不斷變老,無法改變?!?/p>
于是, 她提出“ 數(shù)字敦煌” 的構想,設想將洞窟、壁畫、彩塑及相關的一切文物加工成高智能數(shù)字圖像,將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敦煌文獻、研究成果、相關資料,通過數(shù)字處理,匯集成電子檔案?!笆澜缟现挥幸粋€敦煌,要永遠保存下去?!?/p>
樊錦詩意識到, 保護敦煌僅靠人和技術還不夠,還要立法和制定保護規(guī)劃。在她的倡導和推動下《敦煌莫高窟保護條例》和《敦煌莫高窟保護總體規(guī)劃》近年來先后公布實施。
一位參加過敦煌石窟調(diào)查的學者回憶起1964年初見樊錦詩的印象:“一個上海姑娘,瘦小的身材,精明干練、風華正茂?!比缃?,當年風華正茂的青春少女,已經(jīng)滿頭華發(fā),年過古稀。
盡管和先輩們所處的時代已是天壤之別,但樊錦詩認為,自己面對的局面并沒有根本性改變。作為守護者,她要抵抗的依然是大自然和人為的兩種破壞,她竭力把握著平衡。
“在文物的保護上,請叫我‘老頑固’好了?!狈\詩曾斬釘截鐵地說。
當年, 要建辦公樓, 她主張選址和九層樓要保持距離,并叮囑建筑設計師:不要想通過這棟房子來突出你的設計風格,而是要想著怎么跟莫高窟相協(xié)調(diào)?!霸谀呖弑Wo上不能有‘我’,否則就麻煩了?!?/p>
在這種不可思議的精神守護下,從上世紀40年代初開始,滿目瘡痍的敦煌莫高窟,度過了安穩(wěn)幸福的70年,依然巍峨聳立。
51年的堅守也讓樊錦詩在精神上越來越接近那一群拓荒者?!八麄儾皇且蝗簩χ鼗捅诋嬞潎@、欣賞、獲取資料的旁觀者,他們甘愿過著清教徒般艱苦的生活,孜孜不倦,默默無聞,無怨無悔地工作,是因為敦煌藝術成了他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們把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心血融進了敦煌石窟!”如今,樊錦詩的血液中,傳承著這種鍥而不舍的精神實質。
(編輯 郭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