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陳小瑋 圖/賈平凹文化藝術研究院提供
對賈平凹而言，2014年有著特別的意義—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迎來“不惑之年”；推出第15部長篇小說《老生》。
“我覺得我是一個農(nóng)夫，收完一料莊稼了，就忙著去種另一料莊稼，或許家里的糧已夠吃多年的，但還得起早貪黑地去勞作?！辟Z平凹這樣評斷自己的作家職業(yè)。
初中畢業(yè)那年，1 5歲的賈平凹領了一本記工分用的勞動手冊，成了一個標準的農(nóng)民。
1974年，賈平凹發(fā)表了第一篇他自認為是真正意義的作品，從那時起，他四十年間發(fā)表的幾乎所有作品，主角都是農(nóng)民，除了《廢都》。
賈平凹說，“中國文人就是以天下為責，為時代、為社會立言?！倍鴱馁Z平凹的作品不難看出，他一直是在為這個劇烈變動著的大時代的中國農(nóng)民立言。
學堂里轉(zhuǎn)正的“見習生”
“5歲那年，娘牽著我去報名，學校里不收，我就抱住報名室的桌子腿哭，老師都圍著我笑；最后就收下了， 但不是正式學生， 是一年級‘ 見習生’。”賈平凹在《我的小學》一文中這樣寫道。
學校是在離村不遠的一處寺廟里。寺廟院子里教室少，只有三年級以上的學生才能在這兒上課，一二年級學生是在一個祠堂里上課。
教室是簡陋的， 墻上抹出了一塊黑板，土坯壘起的柱墩，架上拆下的木橋板，就是課桌，凳子則需要學生自己帶。
那時，賈平凹父親一輩兄弟四個還沒分家，家里上學的孩子多，凳子少，伯父規(guī)定只有上高小的學生才有凳子帶。
賈平凹個子小，坐在凳子上趴不到桌面上，他就一直站著聽課。歇腿的辦法也有，在前后柱墩上掏出窩，架上從家里拿來的劈柴，騎在上邊。這種凳子自然談不上舒服，但有一個特別功效，“坐上去卻從來不打瞌睡”。
頭半年， 賈平凹幾乎聽不懂老師講的內(nèi)容，只是覺得老師的聲音好聽。被叫起來回答問題時， 自然是無從答起，常被老師說“你真是個見習生”。
于是，同學也常常用“見習生”來小瞧他，說的時候不僅要向他伸出小拇指，還輔以“呸呸”聲。為此，他和同學打過幾次架，又因打架被娘罰不準吃飯。
在老師的輔導下，一年后賈平凹甩掉了“見習生”的帽子，順利升級。
賈平凹寫作的天賦， 在讀小學時似乎就已有所顯露。他愛造句，句子造的很長，很多字不會寫，就用白字或別字代替。這個同學眼里的“ 錯別字大王”，卻常被老師表揚，不過，老師會把錯別字一一標出，讓他連做三遍。
句子造的長，就格外費本子。賈平凹就將墳地上掛的白紙條拿回去訂成本子，清明一天能訂十多個本子。
1964年，賈平凹小學畢業(yè)，以第三名的成績出現(xiàn)在商鎮(zhèn)初中的考榜上。父親特地買了一只鋼筆獎勵他。
十五歲回鄉(xiāng)當農(nóng)民
1 9 6 7年，1 5歲的賈平凹回鄉(xiāng)當了農(nóng)民。他曾夢想著讀完初中上高中，上大學，可“文革”將這個夢想擊碎了。
離開學校第二年，賈平凹才冒著暑熱，去商鎮(zhèn)中學領到了初中畢業(yè)證書。班主任臨別時從懷里掏出一本三年級的語文課本，對他說：“你帶著這本書吧，你還有一本作文，就留在我這兒作個紀念吧?；厝チ?，可不敢自己誤了自己，多多地讀些書最好?！?/p>
“我畢的是什么業(yè)？即使推遲了一年，可我的數(shù)學僅僅只學到方程，我算什么初中畢業(yè)生？”賈平凹回憶說。
在生產(chǎn)隊干滿一天活， 賈平凹只能記三分工，而當時正常情況下，一個男勞力每天可掙十分工，女的也能掙到七八分工。賈平凹對此雖然有意見，但這是經(jīng)隊長考核之后定下來的。運麥糠時， 和他一起運的人兩個小時就運完了，他三個小時還運不完，幾次從上樓的木梯上掉下來；給地里運糞，人家挑80斤，他只能挑50斤；給牛套犁，他怕牛，牛也怕他，還沒走近牛，牛就擺頭踢蹄……隊長的結(jié)論是，“你不是個好農(nóng)民，給你三分工算照顧你了?！?/p>
那時農(nóng)村很窮，一個工分只值二分五厘錢，賈平凹勞動一天，報酬只有七分五厘錢。有很長一段時間，隊長把他與婦女分在一起干活，因為力氣小，又不會干，他常被婦女隊長訓斥。
1970年，賈平凹當教師的父親突然被打成“歷史反革命”，被遣返還鄉(xiāng)。這個過去還算殷實的人家，一下子從政治上、經(jīng)濟上垮了下來。賈平凹對“世態(tài)炎涼”的深刻體驗，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在農(nóng)村那幾年， 賈平凹曾想通過當兵離開農(nóng)村，但因為有一只腳是平板腳，體檢沒通過；想當?shù)刭|(zhì)工人，第一輪就被淘汰，因為招工的三個人都對他不熟悉；公路上招養(yǎng)路工，他因又瘦又矮，目測又沒過關。
1970年，公社修廟溝水庫，這是丹鳳縣三大水庫工程之一。因家庭問題，作為“可教育好的子女”的賈平凹沒有當上民兵，也就沒能被抽到水庫工地上去。多虧在工地干活的堂弟提供的一個信息，才讓他在工地謀到一份刷寫大字標語的差事。隨后，他又開始參與編寫《工地戰(zhàn)報》，如魚得水，很快就當上了主編，成為集刻寫、油印、發(fā)行、廣播等于一身的多面手。他也拿到了比村里高得多的工分—每天八分工，每月還有兩元的補貼，這是民兵們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為活躍戰(zhàn)報版面，賈平凹學會了寫各類字體，繪畫插圖，還學著寫詩。有一首詩反應不錯，他就被人鼓動著給省報投稿。費了不少口舌，借了娘八分錢買了張郵票，將詩寄給了報社。
他估摸著發(fā)表當在十天之后。從第十天起，他總是第一個迎接郵遞員，把一份報紙從頭到尾地翻。但一月過去了，毫無消息。實在忍不住了，他問一位老大學生，那人大笑著說：“編輯早把你的稿子揩了屁股了！”
失望的賈平凹再也不敢做投稿的事兒，欠娘的錢，娘忘了，他也裝著忘了。
▲賈平凹小說《秦腔》獲得茅盾文學獎
西大校園的文學青年
1972年4月底，賈平凹背著一床鋪蓋離開了商山， 走出秦嶺， 來到了西安， 成為西北大學的一名工農(nóng)兵大學生。
賈平凹在水庫工地干活時，他的父親被平反，恢復公職。有一天，父親特地趕到工地，告訴他一個還沒有公開的消息—要招工農(nóng)兵大學生了，讓他趕快報名。
第一屆工農(nóng)兵大學生的選拔程序是，自愿報名，群眾推薦，領導審核。每個候選人要有一份群眾推薦書，賈平凹的推薦書是水庫指揮部給出的。因廟溝水庫的《工地戰(zhàn)報》辦得最好，評語就寫得好得不得了，還建議團支部在短時間內(nèi)吸納他入團。
本來全公社有兩個名額，不知何故最后縮減成了一個。最終，這個名額幸運地落到排名第二的賈平凹頭上。排在第一的田姓女子，因和賈平凹已訂婚，就把上大學的機會讓給了他。還有一個說法是，田姓女子在公社有工作，所以就沒去上大學。
新生入學，系上要求每人寫一篇上大學的感想。賈平凹提筆寫了一首題目為《相片》的詩，從棣花鎮(zhèn)一直寫到西大校門。三天后，?？霭媪?，他的詩是惟一被刊登的學生作品。
在校刊上連續(xù)發(fā)表幾首詩后，賈平凹就想讓自己的作品沖出校門，半年時間寫了十幾萬字的散文、故事、詩歌，但竟沒一個變成鉛字。
1 9 7 4年的一天，賈平凹抱著幾件需要縫補的舊衣服， 路過鐘樓郵政大樓，無意中瞥見一家報攤上的報紙上顯赫地印著一行大字：《深深的腳印》。他目光立即直了，跳將近前看見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從身上掏出兩角錢，假裝不在乎地說：“買十張！”
賣報的人只賣給他了一份，還告誡說“不要糟蹋了新報”。他不好意思說買十張是因為報上登著自己的文章。
當天夜里，他給父親寫信，報告了這一重大喜訊，并認定發(fā)表在《西安日報》上的這篇兩千字的散文，才是他的第一篇文學作品。
其實， 賈平凹的處女作應是發(fā)表在《群眾藝術》（ 1 9 7 3 年8 月號） 上的革命故事《一雙襪子》。發(fā)表這篇作品時， 他把名字中的“ 娃” 改成了“ 凹” ?！?娘呼‘ 平娃’ ， 理想于順通；我寫‘平凹’，正視于崎嶇?！辟Z平凹這樣解釋他改名的用意。
上大學期間， 賈平凹患了一場大病，卻得到一個好處—住單間。他可以不上操、晚上十點不熄燈，為他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便利。
到1976年大學畢業(yè)，賈平凹在各類報刊上已發(fā)表純文學作品25篇。
“蹲”出來的獲獎作品
大學畢業(yè)時，23歲的賈平凹并沒有“社來社去”回到家鄉(xiāng)丹鳳，而是留在了西安，在陜西人民出版社當上了一名編輯。
位于西安西五路的出版社家屬院，有一座紅磚家屬樓，五層一套單元房里的一間6平方米廚房，成了賈平凹大學畢業(yè)后的宿舍。
宿舍雖然小，卻是賈平凹死磨硬泡才爭取到的。他認真地寫下三個字，掛在宿舍門框上：鳳凰閣。
編輯部30平方米的辦公室，人家在編書稿，賈平凹也在編書稿，但編的多是他自己的作品；開會學文件時，他也用報紙作掩護，在稿紙上奮筆疾書，搞創(chuàng)作。
稿子源源不斷地寄向四面八方，又源源不斷地從四面八方退回。幾乎一半退稿信，只是一張鉛印退稿條。有的編輯可能太忙了，鉛印條子上連賈平凹的名字也沒填。
賈平凹將收到的127張退稿簽貼到墻上?！疤ь^低眼讓我看到我自己的恥辱。”他在《我的臺階和臺階上的我》一文中寫道：“水泥樓上沒有大梁，要不，系一條繩，吊一個苦膽，我要學勾踐了。”
出版社安排賈平凹去禮泉縣烽火大隊蹲點，他怕影響自己的寫作，不想去。一位老編輯卻說，“這不是把魚往海里趕嘛！”或許正是這句話，讓他改了主意。
事后來看，這次蹲點對賈平凹意義非凡。在蹲點的這段時間，賈平凹寫出了《巖花》《果林里》《滿月兒》等一批作品，實現(xiàn)了他為自己確定的“打出潼關去”的目標。
▲賈平凹當年住過的老屋已經(jīng)拆除
發(fā)表于1 9 7 8年第三期的短篇小說《滿月兒》，讓賈平凹獲得了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滿月兒》是他在禮泉縣寫社史時積累的素材，兩個主人公原型是烽火大隊農(nóng)技站的一對姐妹。他寫她們育種、學外文、踏碌碡、抬木頭、捉螃蟹。通過這些日?，嵤?，他竭力探索生活的新變化和人物的美好心靈。
賈平凹去北京領了獎，赴京的路上“激動得睡不著，吃不下”，但一到北京，座談會上坐滿了老作家和新作家，“ 囂張之氣頓然消失” 。他感嘆到：“不到西安，不知道山外的世界大小，不到北京，不知道中國的文壇高低?！?/p>
領獎期間的一天夜里， 賈平凹一個人在長安街頭上走著，吹著冷風，自言自語地說了許多話，那是他給自己說的， 至今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丶液?， 他把獲獎證書扔給新婚不久的妻子，說：“請把它壓在箱子底，永遠不要讓人看見！”
在商州尋找藝術靈感
生活中不光是春風得意，也有風霜雨雪。1980年代初的賈平凹，恰處在這樣一個狀態(tài)。
1 9 7 9年，賈平凹的妻子終于從丹鳳調(diào)到了西安，他們租住在北郊方新村的一間民房里。賈平凹也從出版局調(diào)到了西安市文聯(lián)，擔任《長安》雜志的編輯。
1 9 8 1年，賈平凹既寫散文，又寫詩歌、寫小說，還愛上了書法、繪畫、戲曲。用他的話說，“沒明沒黑地干，有的是洋洋得意地輕狂?！?/p>
但是，就在他一批批作品發(fā)表，期待贊美之時，迎接他的卻是評論界的一片批評聲。
1982年早春，陜西一些文學評論家在西北大學召開了“筆耕評論組賈平凹近作討論會”，并形成了一份紀要，全文發(fā)表在當年《延河》第四期上，《人民日報》《文藝報》《陜西日報》等全國多家媒體進行了摘要發(fā)表。
對賈平凹小說最嚴厲的批評， 集中為“浸透著消極失望等灰暗情緒”，“導致了對生活本質(zhì)的歪曲”，“背離了文學引導人們正確認識生活、指引生活的神圣職責”。
批評家的主觀動機是“ 治病救人” ， 但在社會上造成了“ 平凹挨批判”了的不良影響，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政治壓力。甚至有一種傳言說：賈平凹寫得多，是他掏錢雇用了三四個人專門提供情節(jié)和細節(jié)。還有傳說他犯了大錯誤了，被開除了，甚至說他已被下放，趕出城去了。
“ 我蒙了， 不知所措， 不知道該怎么辦，路該如何走。一個人在沒人處真想哭。明月夜里，我坐在城北的鐵道邊，一趟又一趟聽著火車的轟隆聲?！辟Z平凹一時看不清了方向。
賈平凹的父親聽說兒子受了批評，專程從丹鳳趕到西安。在寬慰兒子時，他說了一番意味深長的話：蘭草是空谷的幽物，得的是天地自然的元氣，長的是山野水畔的趣姿，一栽培了，便成了玩賞的盆景。
賈平凹請人畫了一張達摩圖，決心從頭開始：深入生活，研究生活，潛心讀書，寂寞寫作。他決定回到商州，從生養(yǎng)自己的這塊土地吸取養(yǎng)分。
1983年，賈平凹脫離編輯部，擔任第一屆創(chuàng)作研究室的主任，成了專職作家。從這時起，除了開一些必須開的會議外，賈平凹大部分時間都在商州。兩年時間內(nèi)，他的足跡遍及家鄉(xiāng)的每一個縣，有些地方去過三四次，收獲豐碩。
他先后發(fā)表了《鬼城》《小月前本》等15篇部小說，發(fā)表《商州初錄》等散文18篇，另有詩和文論若干。
《商州初錄》是賈平凹的創(chuàng)作發(fā)生新轉(zhuǎn)折的戰(zhàn)果之一。這篇既是散文、也是小說的作品，得到賈平凹的老師費秉勛的很高評價：“《商州初錄》這種創(chuàng)作方法，既非現(xiàn)實主義，也非浪漫主義，而是改造我國古代就已存在的文人小說體系的一種獨創(chuàng)的創(chuàng)作方法?！?/p>
《小月前本》是賈平凹的第八部中篇小說。在此之前，他發(fā)表的七部中篇小說，除《商州初錄》外，其他的要么反應平平，要么遭受批評?！吨衅≌f選刊》決定選載《小月前本》，是對他的一次肯定。
1984年第5期的《文學家》發(fā)表了賈平凹的首部長篇小說《商州》。在構(gòu)思這部小說時， 賈平凹曾和朋友討論過， 有人勸他說， “ 搞長篇， 要慎重”，沒想到北京作家李陀對這部小說很感興趣，鼓勵他就照自己的構(gòu)思寫，并替《文學家》主編鄭萬隆策劃的長篇小說專輯約了稿。
賈平凹對中國小說有一個形象比喻：一派藍制帽的樣子，正經(jīng)則正經(jīng)，嚴肅則嚴肅，卻缺少了個性和奇瑰，久之則乏，久之便膩，這是就形式而言。他的《商州初錄》對固有文體進行沖擊，他的《商州》對固有結(jié)構(gòu)進行了沖擊。
有人將1 9 8 5 年稱之為“ 賈平凹年” 。這一年， 他發(fā)表了整整十部中篇，這在中國近當代文學史上，是一個空前奇觀。
這一年，在北京召開的全國作家協(xié)會第四次會員代表大會上，賈平凹當選為全國作家協(xié)會理事，歸來后被接納為中共黨員。同時，西安市委宣傳部決定給他晉升兩級工資。
1 9 8 5 年1 2 月2 0 日， 賈平凹接到北京著名評論家白燁的來信。信中，白燁就他的商州系列小說作了如下評價：“你正在向生活和藝術的縱深處挺進。你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藝術領地—商州?！?/p>
▲賈平凹作品《廢都》
《廢都》的被禁與再版
1 9 9 3年，賈平凹、陳忠實、高建群、京夫、程海分別推出了各自的長篇小說，被評論家稱之為“陜軍東征”的“五虎將”。
“一晃蕩，我在城里已經(jīng)住了二十年， 但還未寫出過一部關于城市的小說?！辟Z平凹在《廢都》的后記中這樣寫道。
這部關于城市的小說，通常被這樣概略地介紹：“以90年代的西安生活為背景，以莊之蝶與幾位女性情感的糾葛為主線，以阮知非等諸名士穿插敘述為輔線，寫出了一部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社會風俗史?！?/p>
《廢都》的責任編輯田珍穎對這部書有一個濃縮式評價：“我們認為他寫出了轉(zhuǎn)型時期中國知識分子的真實情況。”
《廢都》出版前，國內(nèi)有十幾家出版社在爭奪版權(quán)。1993年3月初，批評家白燁帶著這部手稿到北京，交給十月文藝出版社的田珍穎。在出單行本的同時，《十月》雜志同步發(fā)表。
“一為友誼，一為信任?！辟Z平凹如此說。因為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賈平凹因為《晚唱》等作品受到批評時，《十月》雜志卻頂住壓力繼續(xù)刊發(fā)賈平凹的作品，那時正值“反自由化傾向”和“清除精神污染”的特殊時期。
1993年7月24日，賈平凹在北京王府井書店簽名售書?！昂芏嘧x者早早就去了，排的隊很長，我們出版社的領導分秒不離地陪同，這也是我們北京出版社歷史上沒有過的事情?！碧镎浞f回憶說。
賈平凹以一小時簽4 0 0位的速度簽了一下午，書店里堵滿了記者和讀者，當晚央視的《文化生活》播放了賈平凹簽名售書的盛況。
《廢都》首印5 0萬冊，另有6家出版社以“租版型”的方式同時印刷，每家印數(shù)均逾10萬冊以上。當年為了能得到一本《廢都》，除書店外，全國報亭的報販子們都在趕熱潮，以能擺上一本《廢都》而感到“自豪”。
西安市蓮湖路一書攤五天售出2 0 0多本《廢都》。攤主喜滋滋地說：“賣小說從來沒有這么好生意，批發(fā)商發(fā)大財咱發(fā)小財，賈平凹這本書不知養(yǎng)活了多少人！”
《廢都》出版時，先是大量的正面評述。評論家雷達說，《廢都》寫出了“某些知識分子在文化交錯的特定時空中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危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文藝部主任白燁說：“我已讀了三遍《廢都》，其內(nèi)容異常豐厚，題旨也頗具多義性，不同的讀者完全可能從中讀出不同的意味來?！?/p>
但半年后， 一度“ 洛陽紙貴” 的《廢都》， 卻被主管部門以“ 格調(diào)低下，夾雜色情描寫”的名義查禁了，并對出版社罰款100萬元，田珍穎被迫提前退休。
“ 《廢都》出版前， 我被文壇說成是最干凈的人，《廢都》出版后，我又被說成是文壇最流氓的一個，流言實在可怕……”肝病復發(fā)的賈平凹，在醫(yī)院治病時為避免麻煩，甚至還化名“龍安”。
《廢都》被禁，催生了盜版，盜版量遠遠多過正版。賈平凹自己搜集到的盜版版本，就超過了60個。
1997年11月3日，法國巴黎傳來好消息，《廢都》榮獲“法國女評委外國文學獎”，賈平凹成為亞洲第一個獲得該獎項的作家。
賈平凹的好友孫見喜回憶說，他當年寫這篇獲獎消息時，《廢都》書名用括號括著的，是為了方便不愿出現(xiàn)書名的報社刪掉。十天后，在西安北郊的一休閑山莊，有關部門召開了“賈平凹小說創(chuàng)作座談會”，實則是“賈平凹榮獲法國女評委文學獎慶賀酒會”，也是為便于新聞報道。
季羨林曾說，《廢都》在二十年后將大放光芒。但是，過了十二年，季老先生的預言就變成了現(xiàn)實。
“《廢都》再版了，消息告訴給我的時候，我沒有笑，也沒有哭，我把我的一碗飯吃完。書房的西墻上掛著‘天再旦’條幅，是我在新舊世紀交替的晚上寫的，現(xiàn)在看著，看了許久。然后我尋我的筆，在紙上寫：向中國致敬！向十二年致敬！向?qū)Α稄U都》說過各種各樣話的人們致敬，你們的話或許如熱夏或許如冷冬，但都說得好，若冬不冷夏不熱，連五谷都不結(jié)的！”這是2005年賈平凹在《廢都》再版序言里寫下的一段話。
▲賈平凹長篇小說《老生》在北京大學的首發(fā)式現(xiàn)場
在文學的馬拉松上奔跑
從上世紀90年代之后，賈平凹基本以長篇創(chuàng)作為主，先后出版了十幾部作品，其中《廢都》《秦腔》《古爐》包括《帶燈》，分別是他40歲、50歲以及60歲的作品。
2008年，《秦腔》獲得了第七屆茅盾文學獎。
北京和上海的評論家的一個觀點是，賈平凹的創(chuàng)作完成了對中國文學的一種敘述。
“陜西作家柳青說過‘文學是一個愚人的事業(yè)’，創(chuàng)作是馬拉松，說大了是以幾十年為單元來競爭，我現(xiàn)在60多歲了，感慨人一生做不成幾件事，惟一堅持了的可能就是寫作?！辟Z平凹如是說。
“大概每隔十年會有一個轉(zhuǎn)折?！辟Z平凹對他四十年的文學人生這樣評價著。獲第一屆全國短篇小說獎的有二三十個人， 現(xiàn)在基本上都不寫小說了，只有他還在堅持。
2013年2月20日，賈平凹在母校西北大學接受了法國駐華大使白林女士代表法國政府頒發(fā)的法蘭西金棕櫚文學藝術騎士勛章。
《秦腔》出版后，有人認為該作品意味著賈平凹寫作的“終結(jié)”，但《古爐》的問世，讓人們感受到賈平凹的旺盛創(chuàng)造力；《帶燈》讓復旦大學教授陳思和感嘆，“賈平凹的功力在劇增”；《老生》出版，再次讓讀者感受到新的變化。盡管以兩三年推出一部長篇的節(jié)奏在寫作，但賈平凹并不重復自己，且不斷帶給讀者以驚喜。
今年1 1月2 7日，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老生》，用一個在葬禮上唱喪歌的唱師，將歷時百年的陜南游擊隊時期、土改、文革、改革開放這四個節(jié)點串在了一起。在這部新作中，賈平凹盡力把每一節(jié)點的人的生存狀態(tài)、精神狀態(tài)，以及人性的善與惡寫出來。
“ 當別人在寫繁華城市的紅男綠女，寫汽車洋房咖啡酒吧里的生活時，我們的寫作要告訴人們，世上還有另外的一種人群， 這群人在中國還是最多的；還有另外一種生活，這生活是最真實的生活。”賈平凹要用文字給自己的故鄉(xiāng)立碑，為農(nóng)民立言。
（責任編輯 郭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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