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屠夫”，兩個詞組成，聽起來一個很高大上，一個低端，放在一起反差大嘛。
之前我不喜歡這個稱呼，現(xiàn)在不介意了，甚至有點兒自豪。
9月19日，陸步軒在自己的肉鋪切肉。受訪者供圖
文｜新京報記者王佳慧 編輯｜蘇曉明
校對｜陸愛英
對話人物：
陸步軒，1985年以西安長安區(qū)文科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1989年從北大畢業(yè)。1990年代放棄縣里工作，開始賣豬肉。2003年經(jīng)媒體報道后，陸步軒被冠以“北大屠夫”稱號，并引起關(guān)于高校人才話題的討論。2004年進入長安區(qū)檔案館工作。
對話動機：
12年后，50歲的陸步軒重操舊業(yè)。近日，他對外宣稱，自己已辭去公職，又賣起了豬肉。
他對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說，體制里的工作，“與想象差距太大”。他想要出來再“蹦跶”幾年，實現(xiàn)自我定義的價值。
他轉(zhuǎn)變了觀念，覺得社會已經(jīng)漸漸多元開放。對于“北大屠夫”的稱號，他已不覺突兀，反而覺得自己沾了北大的光。
可面對曾經(jīng)在媒體面前說的“如果放棄了地方志和文化，自己就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商人”，陸步軒否認了。他否認自己是個商人，稱自己是個文化人，他對這個身份有著自己的解釋與執(zhí)念。
談重操舊業(yè)
“三年我也等不了了”
剝洋蔥：辭職是在什么時候？
陸步軒：今年5月份口頭提的辭職，8月17日正式批下來。
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為什么會產(chǎn)生辭職，再去賣豬肉的想法？
陸步軒：有很多原因，主要還是因為我是個做事較真的人，做一件事，就想把它努力做到更好、做出一些成績。但是到單位以后發(fā)現(xiàn)和想象差距太大。
每天都和文字打交道，編一些細碎的、很差的稿子，枯燥瑣碎沒有提升，也沒有學術(shù)上的造詣。進去本就是為了做點學問，實現(xiàn)下人生價值，結(jié)果我一看比較渺茫。
做豬肉生意快二十年，我了解豬肉。除了買賣，關(guān)于養(yǎng)殖、豬肉宰殺、防疫我都研究過，在這行比較擅長，就重操舊業(yè)了。
剝洋蔥：除了上述原因，有收入方面的考慮嗎？
陸步軒：肯定有?；鶎庸珓諉T工資比較低，我剛進去拿1000塊錢，現(xiàn)在是5100塊。我得養(yǎng)活老人、兩個孩子。這幾年單位的工資基本沒什么積累，之前之所以沒問題，是因為有最開始賣豬肉攢的錢，吃老本。還是做生意掙得多些。
陸步軒的北大畢業(yè)證書。圖片來自網(wǎng)絡。
剝洋蔥：家人支持你的決定嗎？
陸步軒：家里基本還是我做主。我沒什么顧慮，待在單位，其實也能混，但是我一眼就看到十年、二十年以后的樣子。
別人也勸我，再堅持三年，滿了工齡，可以提前退休。但我覺得時間不等人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50多歲，還能奮力做幾年？現(xiàn)在就得分秒必爭，三年我也等不了了。
談12年公職
“我這個人在政治上沒什么前途”
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2004年，你怎么進入檔案局工作的？
陸步軒：2003年，關(guān)于我北大生賣豬肉的新聞出來后，比較火。據(jù)說是給我們當?shù)卣艽蟮膲毫ΑＶ饕I(lǐng)導找我談話，他希望我不賣豬肉留下來，跟我說我們當?shù)氐膯挝徊块T隨我挑。
那會兒我已經(jīng)38歲了，不是黨員，不想去人事關(guān)系復雜、與很多人打交道的地方，我覺得我這個人在政治上沒什么前途。就選了檔案局，相對來講是個文化部門。希望有人給我發(fā)工資，自己還能做學問。
這個單位是事業(yè)單位，參照公務員管理。在里面主要做年鑒和志，還有省市需要的地方資料，由我們來提供。每天都和文字打交道。12年里，參編了兩部年鑒，一部地方志。
剝洋蔥：你曾說過，賣豬肉行情不錯，掙得不少，那12年前你為什么放棄生意，決定去事業(yè)單位？
陸步軒：這點需要解釋一下，我留在事業(yè)單位里，豬肉生意還是照顧的。我去上班，生意請別人做，我老婆管理。直到2010年，豬肉食品安全問題多，而且越來越嚴重，我才徹底不做了。之前報道中說的掙了200萬，也是截至2010年掙的。
當時我想，我有賣豬肉掙的這些錢，再有份事業(yè)單位工作，生活絕對可以了。
剝洋蔥：你如何看待12年的體制內(nèi)工作？
陸步軒：因為是文化部門，本來我想應該還好，但后來發(fā)現(xiàn)里面有很多問題，自己并不適應，其實我2012年就有辭職的想法。
最開始那幾年，比較清閑，工作不多。2011年以后工作變得緊張繁雜了，做地方志我是單位里的主力，做責任編輯、總撰。
地方志今年5月我們完工，7月正式通過省上評定，還推薦到全國評選優(yōu)秀志稿。絕大部分工作都結(jié)束了，我就決定走了。
在檔案館工作的陸步軒。圖片來自網(wǎng)絡。
談北大
“跟北大一次‘碰瓷’，終身受益”
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你在2013年重回北大演講，你說自己給北大丟了臉，為什么這么講？
陸步軒：因為我剛開始賣豬肉是為生活所迫。北大作為一個名校，應該培養(yǎng)各方面杰出的人才，成個什么什么家的。但我是個從事很底層勞動的人。
我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和在學校所受的教育有差距。
畢業(yè)好多年，我都沒去參加同學聚會，覺得自己混得差。直到2003年新聞出來，我出名以后，同學們陸陸續(xù)續(xù)找到了我，大家也聚聚。
剝洋蔥：你現(xiàn)在還這么認為嗎？
陸步軒：職業(yè)沒貴賤，我現(xiàn)在真正把賣豬肉當成個事業(yè)在做，不是為了糊口。我對殺豬賣肉熟悉，又有文字總結(jié)表達能力、研究能力。如果做出成績了，能得到社會認可，哪怕就是個豬肉專家，我也覺得挺好的，就實現(xiàn)了我當初的理想。
現(xiàn)在是個多元的社會，大家做什么，只要各自努力，都一樣。不像我最開始的時候，不少人說我，一個北大出來的賣豬肉。現(xiàn)在人們觀念開放一些了。
剝洋蔥：十幾年前賣豬肉和現(xiàn)在賣豬肉，你覺得自己的身份變化了嗎？
陸步軒：之前我只賣豬肉，現(xiàn)在除了賣，我也會觀察研究豬肉肉質(zhì)，去養(yǎng)殖場看看?，F(xiàn)在找人合作，線下有1000個商鋪，獨立直營售賣。還有互聯(lián)網(wǎng)，我不懂，但是讓別人幫著做了。
剝洋蔥：可這最終還是在賣豬肉。
陸步軒：表面看是一樣的事，但我早把定位轉(zhuǎn)移了。以前是為了謀生，現(xiàn)在是為了謀事，從謀生到謀事的一個轉(zhuǎn)變。出發(fā)點不一樣。
剝洋蔥：對于“北大屠夫”這個稱號，你怎么看？
陸步軒：我這就像碰瓷一樣，這輩子跟北大碰上瓷了，一次“碰瓷”終身受益。我在北大學習過，才有了這個名頭?！氨贝笸婪颉?，兩個詞組成，聽起來一個很高大上，一個低端，放在一起反差大嘛。
之前我不喜歡這個稱呼，現(xiàn)在不介意了，甚至有點兒自豪。
談身份認同
“我單是個文化人”
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之前你說自己骨子里其實是個文人，如果放棄了地方志和文化，自己就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商人了，而你不想做純粹的商人。那現(xiàn)在呢？
陸步軒：我現(xiàn)在也不是商人。生意場上是個依托，是個體驗。
剝洋蔥：但你現(xiàn)在并沒有拿筆寫地方志或者搞文化了。
陸步軒：不光寫地方志，搞文化的就是文人。文人我的理解是文化人，我搞豬肉這方面的研究，可能就偏科學一點。
我現(xiàn)在也不是商人，我單是個文化人。
剝洋蔥：可以理解為，你對“文人”身份有一種情愫嗎？
陸步軒：我覺得是一種執(zhí)著。這和我在北大讀書，我一直接受的傳統(tǒng)教育有關(guān)系。我腦子還是很傳統(tǒng)。
剝洋蔥：你有兩個孩子，希望他們以后走什么路？
陸步軒：一個16歲，一個19歲，我希望他們多讀些書掌握知識，上大學。別經(jīng)商賺錢，人一輩子能花多少錢？最好走技術(shù)這條路，真正掌握一門本事，別走歪路。
（責任編輯 石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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